藍天下，不斷有仙人從天上駕雲飛落，有的儀態萬方，有的道骨仙風，時而停住白雲，互相致意問候。阮知秋長那麽大，第一次見著這麽多活的神仙，不禁有些發楞。

手臂忽地一疼，阿惜有些慌亂的聲音落進耳裏：“姐姐，那個人，那個人……”

阮知秋擡頭一看，身上驟然一冷，視線驟然模糊起來，雙耳嗡嗡作響。她正想找地方藏起，衍河忽地高聲招呼：“玄一仙友，好久不見。”

那人正是鳳君最得力的心腹，玄一。

玄一穿一身檀色長袍，憑欄而立，轉身看來，唇邊依舊掛著和藹得體的笑。他緩步走來，對衍河起手行禮後，轉身看著阮知秋：“這位仙友好生眼熟。”

阮知秋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，臉頰緋紅。衍河笑道：“你也這麽說？我就覺著，似乎在哪裏見過。”

“許是參賀過公主的婚禮罷？”玄一居然沒揭穿她，跟衍河拉起閑話。阮知秋一把拉過嚇成石頭的阿惜，轉頭飛奔。直到入了迎仙殿，尋了個沒人經過的庭院角落，兩個人互相靠著，大口喘氣。

阮知秋道：“阿，阿惜，你，你都走不動路了。”

阿惜幹咳了幾聲：“我就是怕……被抓住。”

“唉，”阮知秋輕嘆，“真是為難你了。我被抓住，不過就是送回人間。你卻是要被懲罰……不如找個機會……”

阿惜怯怯地問：“姐姐，你不要我了嗎？”

“不是不要你，就是擔心，擔心你被……”阮知秋苦惱地抓抓頭發，阿惜連忙拉住她的手：“別抓，發髻抓亂了。”

阮知秋擡眼，四處張望：“這裏是哪裏？”她見著兩個梳著垂髫髻的小仙童，說笑著走來，忙理了理裙子，款步上前，攔下兩人笑問：“請問二位仙童，可知靈塵子大仙暫居何處？”

“請問仙女是？”仙童問。

阮知秋笑道：“小仙曾受過靈塵子大仙的教誨，聽說此次正旦會，他老人家也來參加。故此，想特地拜訪一二。”

一番話真真假假，仙童也沒有細辨，便指著遠處道：“靈塵子大仙聽說是住在臨風館的雲思閣，靠近紫薇臺。”

阮知秋聽得雲裏霧裏，又不便抓著小仙童細問。什麽風觀、雲思、紫薇，到底在東南西北哪個方向？她看著四處高聳的宮殿，茫然不已。

“現在就去找靈塵子大仙？”阿惜問。

阮知秋點頭，拉起阿惜，往後面的宮殿走，邊走邊說：“順道找個地，能藏住咱們……”

她撞到了一個人身上。

“對……”阮知秋只說了一個字，便楞住了。

明瑞公主一身杏黃天衣，橙紅長裙委地，目光清冷如雪：“沒想到，竟讓你追到這裏來了。”

阮知秋本有些心虛，一聽是為這事，心氣頓時壯了不少。她嘿嘿一笑：“公主未必太高看自己。小的到歸雲川，不過是找個人。你以為你看上的東西，是個人都要搶？”說著，側開身子，欲快步離開。

明瑞公主手腕一抖，一道仙障擋在阮知秋面前。

“你，到底有什麽目的？”明瑞公主冷聲問：“我問得很清楚，凈瑗闖入碧羽居那天，你也進了，而且是在她之前。”

阮知秋一臉無辜：“小的去幫青葙子取畫卷啊。公主不是早就知道了麽？”

“他有沒有那副畫，我是知道的。”明瑞公主冷道：“我想知道的是，你到底有什麽目的，你到底是什麽人，能讓他們兩個同時庇護你？”

在一旁的阿惜為阮知秋捏一把汗，她卻仍是嬉皮笑臉：“公主這話，小的就聽不懂了。小的不過螻蟻，在你們神仙眼裏，隨便欺負就是。小的連活也丟了，身上還被鳳君她老人機落了咒，找誰哭冤去？”

平素只有人敬著明瑞公主，像阮知秋這樣不硬不軟的回敬還是頭一回。她有些狼狽地偏過頭：“你……你把九葉靈芝還出來，我不會告訴娘的。”

她還是知道了。阮知秋微微一凜，停住步子，肩頭輕輕顫抖：“還？公主，你們神仙真是……呵，是不是這天底下的好東西，都是你家的？搶來的寶貝，用得順手了，就成了你的？鳳凰族真是要臉！”

明瑞公主臉色一怒：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“沒什麽意思，”阮知秋不想多說，又沖不破仙障，幹脆轉頭，想另找一條路：“公主不妨去問問鳳君，便知道了。”

明瑞公主見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遠，茫然與困惑交織。並不放在眼裏的凡人少女，怎會有如此膽色？雲澤為她隱瞞，連自己的夫君與她，都有不可言說的秘密。這個人，阮知秋，到底，要做什麽？

“公主？在這裏做什麽？”

明瑞擡頭，對上玄一探究的眼。她忽地有些語塞，眉尖微蹙：“玄一兄，我……”

玄一笑笑：“鳳君的車駕快要到了，公主還請先回紫薇臺。若是鳳君見不到公主，又要著急了。”

明瑞點點頭，往回走了兩步，忽地轉頭，看著玄一，遲疑地問：“玄一兄，當初，那株九葉靈芝草，是什麽人獻給娘的嗎？”

玄一神色微變，目光多了幾分凝重。片刻後，又露出溫和的笑：“公主，有什麽問題嗎？”

“是什麽人獻給娘的嗎？”明瑞重覆一遍。

玄一默了片刻，點點頭：“是，靈霞派掌門送來的。”

“那為什麽，為什麽，”明瑞喃喃道：“為什麽她說……”

“公主，是不是有什麽人給你胡說了什麽？”玄一的手按在明瑞肩上，“公主，你要相信，無論鳳君做了什麽，都是為了你好。”

明瑞心裏一緊，似乎聽出點什麽。她還想追問，又有熟識的仙人前來招呼，玄一笑笑，快步離去，留她獨自一人站在虹欄邊。

明瑞有些忡怔。虹欄外，青山綠樹，飛泉流瀑，耳邊聽著仙鶴尖唳，鹿鳴呦呦。日光清和，惠風暢漾，千萬般的好處，無法言表。明瑞記得，一路從岐鳴山行來，人間處處嚴寒，白雪皚皚。在仙界，千萬年來皆溫暖如許，但人間是一種怎樣的情形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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